第一章 · 第五学期·入学考试

梦境已形成，观测状态稳定。

精神路径稳定，可输出意识。

梦境已捕捉，将形成姓名。

姓名已生成，现开始准备学生守则等必需物品。

已生成角色档案，是否启用？

指令完成，角色启用。

……

抽选加护。意识已捕捉，加护生成。

无效代码，请重新抽选加护。

错误指令，是否更正代码？

指令完成，加护已生成。

……

“您好，编号259的新学员瑕玉，欢迎来到‘山羊孤岛’。加护已记录——‘斯考尔德的垂青’。”

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[梦境已屏蔽，尝试激活程序。]

[“万分之一的幸运”已激活。]

[登录名：瑕玉。]

[解除屏蔽，进入自动运行。]

[瑕玉，祝你幸运。]

1.

第五学期，校历9月4日。

海浪，发动机。谁在哭？头晕，好吵，好想吐。

“吵死了，你能不能闭嘴？！”

“哭哭哭，就知道哭，现在哭有用吗？！”

胃里翻江倒海涌上来辛辣的酸液，我在反胃的干呕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，不知哪来的光线横冲直撞闯进干涩的眼眶，本就模糊不清的视野登时被刺痛大脑的白色充斥。我动了动手指，尝试拿回身体的控制权，弯曲的脊骨像是刚从零下4℃的冷藏室里捞出来，骨骼卡壳磨出的脆响顺着脊柱传回耳蜗，我这才发现自己像只被煮熟速冻的大虾，紧蜷着身子躺在摇摇晃晃的地板上，额头在金属防滑纹上硌得生疼。

耳边激烈的争吵夹杂着野猫夜鸣似的哭号，与拍打船舷的浪潮声一同，逐渐清晰可辨。

是船。

我盯着船舱顶上的甲板，忽地又是一阵头晕目眩，侧身打了个干呕。

一只温暖的手抚上我的后背，陌生的脸闯进我的视野。

穿连衣裙的陌生女孩拍着我的背脊，小声说：“你醒啦？”

看她长得漂亮，又很是体贴温柔，我很不客气地拽住她的袖口，借她的善良从摇晃的地板上爬起来，她倒是不介意我一副随时要吐的狼狈样，搀扶着帮我把背靠到墙上。我张口向她道谢，声音竟哑得难以听见。

女孩苦笑着对我摇摇头，递给我一只塑料瓶，里面还有半瓶水。

塑料瓶被有外包装，我这会儿也顾不上它干不干净，手忙脚乱地拧开瓶盖便把水全部灌进肚子。那女孩坐在我身边，歪头看着我把水喝完，再次轻声细语地对我说：“你睡了好久，是不是晕船？”

我心情复杂地盯着她，半天才憋出一句话：“可能是。”

“这船难道是你家的吗？凭什么要被你吆三喝四！我都已经够惨了，就不能哭一下吗！”船舱门口再次传来带着哭喘的歇斯底里，我咬着塑料瓶口望过去，看见一个穿褶裙的女孩抱膝坐在那边，哭得五官几乎要揉在一起，另一个穿着牛仔裤的高挑女孩烦躁地走来走去，闻言低头怒骂道：“我就问你哭有什么用！我们在大海中央，海中央！不想办法回岸上哭有什么用？！烦都被你烦死了还怎么想办法！”

“那你说有什么办法！这里连个会开船的人都没有！”

“好了！”一旁靠墙坐着的黑T恤男孩看起来忍无可忍了，从地板上跳起来挡在两人中间，“别吵了，哭没有用，吵也没有用，都冷静下来少说点。”

牛仔裤女孩红着眼瞪了他一会儿，不再说话，踩着火气走到船舱的另一边坐下，我目送她走过去，顺便看完了整个船舱里的情况。

这是一艘小型渡船，金属板的连接处生着铁锈，随海浪摇动窗户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，实在配得上一句年久失修。而船外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，因为天气出人意料的好，蔚蓝的水面上撒着晶莹闪烁的碎光。船上一共有八个人，三男五女，都愁眉苦脸各自望着某个方向，不知是在消化现状，还是在忍耐胃酸。

我完全无法记起醒来之前的任何事，但我能确定，这里的每一个人我都不认识。

身边的连衣裙美女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，问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我看着她，空空如也的脑海里弹起一滴水珠，鬼使神差地回答道：“瑕玉。”

“你也做梦了吗？”她小心翼翼地望着我，“你也得到了名字。”

“……也。”我有些呆滞地重复她的话，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我叫花音。”她说着，自言自语地呢喃，“是不是我们都在梦里得到了新名字？”

我不禁抬手扶住发晕的脑袋，试图去回想醒来前发生的事。

“瑕玉”这个名字像是一块石头投入脑海里的死水，圈圈涟漪随着它逐渐散开，把我拉回到那个宇宙般的深渊。

星河之间似乎有一双巨大的眼睛自没有边际的高处俯视我，幽暗的天幕上，繁星连缀出神经网络般的纹路，眼前突然张开薄光构筑的墙壁，无数虚拟卡牌从中心弹出，刷地一声铺张在墙面，浮动着悬在半空，牌面上绘制着教堂花窗似的艳丽纹样。数以千计的卡片呼吸一般流转着绚烂的色彩，围绕着我飞速旋转起来，又像被摇动的抽奖轮盘一样减速停下。

那时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遥远的头顶指挥我，让我从这里抽选一张属于自己的卡牌。

尽管无法想起任何其他记忆，但是对概率性游戏的抵触鲜明地哽在我喉头。

一种没有根据的直觉告诉我，这手一伸，必不可能抽到好东西。

对了。我还是抽了一张，眼前最近的那一张。

电子感十足又闪耀着魔法般光辉的卡片在我眼前翻过面来，极具宗教美术风格的图画在戏剧化褪去的白光中显现，线条与色块勾画出一位笑意张狂的女神，翻云覆雨的手掌将无数丝线粗鲁攥在一起，扯碎一张交织完美的蜘蛛网。

“卡牌锁定，加护登记，初始加护已生效——‘斯考尔德的垂青’。”

什么鬼东西？

我用力摇了摇头，花音轻抚着我的背脊：“没事吧？”

我无法回答她。

眼睛和脑子总有一个出问题了。

我觉得自己很镇静，并且非常清醒，但我没办法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做出正常的判断，因为这一切都不正常。

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，指尖的每一条纹路清晰可见，许久没有修剪的指甲因为营养不良而泛白，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隐隐跃动……我又抬眼死死盯住花音的脸，看见她宽大的浅色虹膜上映照出我难以言喻的神情，直到她瞳孔中的疑惑与不安几乎要变成恐惧，我才从失去控制的混乱中回过神来，含糊地跟她道了个歉。

愚人节的恶作剧？那可真是下了血本。

晕船的不适感冲击着我的胸腔和大脑，甚至让我难以去顾及乱麻一样的错乱情绪，花音紧紧攥着我的手指，冷汗浸湿了我们两个人的掌纹。我原本很难判断她没来由的善意是出于什么目的，现在她表现出依赖，我倒是稍微松开一口气。

“……要不，我们还是理一下思路吧？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。”一个女孩忽然开口说道，她的声音有些颤抖，但是听起来足够理智，像是厚重的冰层被破开裂缝，船舱里紧张压抑的氛围终于有所松动。

坐在她附近的卷发男孩点点头：“确实……不能坐以待毙。”

方才阻止争吵的黑T恤换了个坐姿，盘腿直起腰对所有人说：“我们来整合情报吧，大家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？”

最开始说话的女孩握了握拳，下定决心似地提高声音：“我先来吧，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船的，上船之前的事情也想不起来了……我的意思是，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，只记得一个梦。梦里有个声音告诉我，我叫‘木棉’。”

说完她咬着嘴唇望向搭腔的卷发和黑T恤，像是在寻求支持，提出整合情报的人没有弃她于不顾，接着说：“我和你的情况一模一样，我叫‘宏宇’。宏大的‘宏’，宇宙的‘宇’。我记得梦里的声音还让我抽了一张卡片，塔罗牌那样的。”

木棉连连点头：“嗯，我也是。”

另一个男孩看了看他们，又四下环顾了一圈，有些犹豫地说：“我叫‘火叶’，我好像也抽了张卡……”

“你们不会是认真的吧？”牛仔裤女孩压着愤怒的声音说，“我们明显是被绑架了，而且肯定有人在监视我们！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！”

宏宇看向她皱眉：“你没有做梦？没有得到名字？”

她瞪着眼睛不说话，木棉叹了口气：“你冷静一点好不好。大家醒来以后不是都在船上搜过了吗？除了那些装着水和饼干的箱子，这船上什么东西都没有，就算有我们没发现的针孔摄像头，难道我们要在这里坐着干瞪眼到死吗？”

一直沉默不语的第三个男孩抬起头，阴沉的目光从黑框眼镜后扫过来：“船在海上，连个方位都没有，也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着陆，水和食物就这么多，现在看起来够所有人吃，明天呢，后天呢？”

他提出的可能性让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，我也不例外。

确实，现在食物充足，花音还能好心把水递给我，等到物资见底，再来说分配食物，这群没有情谊的陌生人还能掏得出什么善意呢？从外表来看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普通少年人，在失去记忆的状态下保持短暂的冷静已经算十分成熟了，但真要到面对绝望现实的时候，我也无法想象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。

在所有人尚且留有一丝单纯期待的时候，把该说的事情都说清楚，应该是个明智的选择。

毕竟我们任何一个人，都不可能直接跳下船，靠自己游上岸自救。

黑框眼镜见所有人都陷入沉思，继续说：“我不主张相信谁，但现在根本不是谈信任的时候，脱离现状才是当务之急。我叫‘竹篱’，竹子做的篱笆，也抽过卡。我的态度是这样，其他人随意吧。”

见到他们这样配合，木棉安心地笑起来，转头看向还没有把眼泪抹干净的jk褶裙：“你呢？”

“我……”jk褶裙抽抽嗒嗒地捏着裙摆揉搓，“我叫‘雨霏’……我抽了卡，好像，好像叫‘嫦娥的眼泪’，不懂是什么东西……”

我着实佩服她。

前四个人主动配合整理情报，却不约而同对抽到的“卡面”避而不谈。以我的视角而言，“名字”和“卡牌”是我手上所掌握的，关于这场异常旅行的唯一确切情报，是我脑子里除了常识和肌肉记忆之外仅存的内容，如果没有意外，其他人跟我的状态应该是相似的，或者说，应该是一样的。

这是我对现状的基本理解，想来他们也是相同的看法。作为称呼的“名字”可以轻易说出口，但因为明显藏有更多谜团的“卡牌”太过不明所以，反而成为我们手上目前最大的底牌。对陌生人不能毫无保留，潜意识如此告知我。如果让我自我介绍，我也断然不会公开“卡面”具体的内容。

即使我也不懂它是什么东西。

而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，雨霏唐突地把这张底牌亮在所有人面前，原本连个猜测方向都没有的模糊概念突然有了参照，所有人都开始重新思考这张底牌的含意。

“嫦娥的眼泪”，“斯考尔徳的垂青”……除了格式相近，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。

说到底，谁是斯考尔徳，斯考尔徳是什么？

不知为何，我明明不知道自己是谁，却能笃定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。

精准地屏蔽某一种记忆，现代科学或者药物研究，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吗？

我百思不得其解。

“我叫花音……”我身边响起柔和的声音，“我抽的卡……”我下意识拽了一下花音的手，她有些诧异地回眼望向我，刹那间似乎从我毫无自觉的表情里理解了我的意图，唐突地把说到一半的话咽回肚子。

万幸，其他人不打算对她没有义务说出口的情报刨根问底，反而自称“木棉”的女孩托着下颚思索着说：“话说，我抽到的卡叫‘忒弥斯的天秤’，忒弥斯好像是古希腊神话里的女神？这跟嫦娥是不是……”

“我们还是先别纠结这个吧。”宏宇突然出言打断她的自言自语，将目光递向花音身边的我，“你呢？”

我看着他，小声回答：“瑕玉，也抽了卡。”

宏宇追问：“除了名字和卡，没有别的？”

我和花音都点头。他便看向独自缩在角落里的牛仔裤女孩：“你想说吗？”

她用手指抠着地板上的锈迹，不情不愿地说：“我叫‘夏阳’，夏天的夏，阳光的阳。我抽了卡，但不想告诉你们。”

宏宇点头：“好。现在抛开具体的卡面不谈，我们都能确定的是，目前知道的只有‘名字’和‘抽卡’这两件事，对吗？”

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抛开最可疑的卡面不谈，但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，包括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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